21 世纪初,一种恶性传染病在东亚爆发。这种新型病毒借助咳嗽、打喷嚏近距离扩散,症状神似普通感冒,潜伏期能超过 20 天,不像埃博拉那样快速致人死亡,很容易麻痹病人和医护,所以拥有极大传染力。疫情爆发后,很多医护人员就在照顾病人的时候倒下了,而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更让病毒如虎添翼、飞往四面八方。
灾难眼看要肆虐成全球大瘟疫,情势危急,这时候最有效的措施,就是隔离感染患者,迅速通知公众防范。但关键时刻,疫情被封锁。这边厢病毒扩散,那边厢公众一无所知,出行如常。在全球蔓延的升级时刻,正在东南亚工作的天主教医生卡洛·乌尔巴尼(Carlo Urbani),看到身边医护人员的倒下,迅速做出了非常判断,第一时间向世界发出了警告,有效引发了世界的关注和行动,避免了悲剧的肆意蔓延。
而他留在风声鹤唳的一线继续奋战,连日劳累,不幸遭到了感染。
瘟疫在新年爆发
据事后追踪,在 2002 年 11 月,一位广州顺德的乡干部,最早染上了这种后来称为 SARS 的病毒。他,以及照顾他最多的亲人,都闯进了鬼门关,靠呼吸机抢救才侥幸逃生。1 2
12 月,广东河源市人民医院先后收治两名患者,其中一位在深圳做厨师,“感冒”后回到老家养病。两名患者后来都因诊治无效,转院去了广州。病人走了,医院却有多名医护人员开始“感冒”,纷纷请假。 3
2003 年元旦,这家医院开始对医护人员隔离治疗。 3
当地自然出现“谣言”。1 月 3 日,河源市政府开始“辟谣”。官媒《羊城晚报》报道:「河源各大药店都挤满顾客……据说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传闻河源出现不明病毒……,一名摩托仔也证实了此事,说是吃这种药有一段时间了……记者于今天上午经采访证实,河源并未发生什么流行病毒。 」报道中,专家表示:「那种病菌在空气中都有的,天气变化、人抵抗力下降的时候就可能会感染上这种病」。5 《南方都市报》报道:「有可能是一些药店为推销药品而故意散布谣言。据广州一家媒体报道,河源防疫站一位负责人说,河源没有发生什么流行病毒,希望市民不要恐慌,不要乱服药。」6 这种“辟谣”是统一行动,「河源当地媒体《河源日报》、河源电视台、《河源晚报》、《乡情报》全面报道有关病情及河源市政府所要采取的相关措施,同时欧阳毅与谢金魁医师亲自在河源电视台露面,向市民讲解病症情况及相关预防方法,此后,河源市民恐慌心理相对平复」
这种“新闻”是媒体最早的 SARS 报道。
在河源辟谣时,距河源市数百公里之外的中山市中医院正在救治一名厨工。不久,医生又收治了一名症状相同、但并不相识的厨工。两人最终都严重到进重症监护室用呼吸机抢救。和河源类似,医务人员开始生病,同时社会上陆续有相同症状的病人来求医。7
到了 1 月底,广东省广州、佛山、河源、中山、顺德、江门、深圳等地都发现了这种病情奇怪的患者。但只有“一定级别”的医疗单位才能收阅广东省卫生厅印发的《省专家组关于中山市不明原因肺炎调查报告》。7 媒体报道仍然被严格钳制。深圳一家报纸的一位记者说,当禁令下来的时候,他的头儿正在给他们发「板蓝根」。中山的一份报纸发布了来自省里权威部门的一条消息:「这种病毒已经在广州出现了一个多月,这种病已经受到了有效的治疗和控制。群众没有必要惊慌。」9
2 月,中囶进入农历新年。
广州中山二院的呼吸内科主任李建国给同事拜年,发现多名同事都在发烧,很快他也病倒。这家医院第一批被感染的医务人员是被一位后来人称「毒王」的周姓患者感染的,在医院组织对第一批感染者进行救治时,又有第二批医护人员被感染。第三批医务人员又上去了,又有人倒下了。7
广东发生了抢购醋的风潮。可口可乐公司中国区的加拿大人籍总经理 Ben Mok 说:「当你走进广州的某些办公室,整个该死的建筑物从入口到电梯直到办公室都闻起来象醋。」9
2 月 10 日,疫情已经延续了接近两个多月,压不住火的官方报告 WHO。第二天,广东卫生厅召开新闻发布会,称这次爆发「已经得到了控制」。还是那句套话:没有问题,不用担心。9
这一时期,官方想尽办法阻挠 WHO 到广州实地察看(北京有一个 WHO 小组被阻挠访问广东 13)。官方一直致力于让 WHO 相信,疫情在很轻微,不需要采取重大措施。
2 月 18 日,中国的研究出现了“成果”。晚 7 点,作为“喉舌”的 CCTV《新闻联播》公开报道:病原基本可确定为衣原体。新华社随后也正式报道。这个结论,广东前线医生并不认同 141516,而且这个结论后果非常严重,因为衣原体感染是零星发生,不大流行,普通抗生素就可以治疗,死亡率也不高,这和广东医院的恐怖现实天差地别。17
病毒闯进香港 飞走世界
据后来的中国报告,截至 2 月底,广东死亡 34 人,感染 806 人。1 13
就是在这样的危急情势下, 64 岁的老医生刘剑伦走出医院到了香港。
刘的工作单位是诊治「毒王」的中山二院,他多日加班加点地照顾 SARS 患者,那里已经有 45 个人倒在了病毒的魔爪下,刘医生也已经有多日感到了不舒服。9 刘此时出行,令人费解。(一说称,是参加侄女婚礼;一说称,婚礼子虚乌有,刘赴港是为治病21 22)
这天是 2 月 21 日,是香港 SARS 大瘟疫的起点。
第二天,刘住进光华医院,警告工作人员他是高度传染性的,要了一个面具和一间在双重密封门后的减压隔离病房。刘在病倒前简述了这种病的情况,医生们吓得目瞪口呆。9
入院后第三天,有三名广东医生(其中之一为中山一院院长詹文华)探视刘剑伦,询问病源, 「并没走进深切治疗病房,只是隔着玻璃望了望,也没有戴口罩」,最后带走了化验报告影印本。24
就这样,SARS 从从容容地来到了香港,并以香港为跳板扑向了世界。
刘剑伦到香港的第一天,住在京华国际酒店的 911 房间(后为根除 SARS 记忆而更名),他在这里至少感染了 10 位客人, 8 名和刘在同住九楼,另外两人在九楼之上的第二层、第五层。25
10 位客人中一名二十六岁香港人陈先生,发病后住进威尔斯亲王医院,恰遇中大医学院学生临床考试,他成了考核八名学生听肺能力的对象,当时正是陈先生带剧毒的痰液雾化之时,二考官与八名学生一齐中招。这家医院里一百八十九人感染,陈先生的众多亲戚也被感染。一位患者在陈先生病房过夜,出院后,十天内感染了淘大花園二百多人。22 一名男子被他在威尔斯亲王医院工作的的姪女感染,搭乘国航 CA 112 返回北京,入院后开始感染那里的医护人员。而在飞机上这名“超级传播者”还感染了 17 人,包括 9 名香港游客、 3 名台湾商人、 1 名新加坡女子、 2 名中国政府官员及两名内蒙古空姐。这 2 名染病空姐成为内蒙古 280 名SARS 患者的源头。
京华国际酒店其它客人随后搭乘航班飞往加拿大、新加坡、越南。加拿大妇人名叫 Kwan Sui-diu ,在 3 月初去世于多伦多的一家医院,她把 SARS 感染给他儿子及五位医院的工作人员。三位新加坡妇人在二月底返新加坡,从三月一日到三日,分别住进三家不同的医院,其中二位没有感染到别人,但第三位 Esther Wok 却变成「超级感染者」,她在住进新加坡的陈笃生医院后,至少感染了九十个人以上,虽然她本人康复了,但是她的双亲却死于 SARS。27
刘剑伦闯到香港时,毗邻广东的香港早有风声,刘剑伦更是带来了骇人的内情,但这里的官员却没有采取果断行动。港大微生物系主任袁國勇,参与了会诊刘剑伦,而早在这十天前,他听闻广东消息,就派医生到广东调查,从钟南山教授那里得到了样本[^袁国勇],并两度致电香港卫生署署长陈冯富珍。陈冯富珍在与广东的联络中,始终得不到回应,便放弃了努力。SARS 事后,香港检讨官员责任,香港立法會调查指出:「陳馮富珍醫生身為香港公共生機關的主管,她除了向北京卫生部及世卫求助之外,亦應主動透過其他渠道獲取資料。觀乎港大微生物學系能夠在一天之內派員前赴廣州,專責委員會認為,生署亦應尋求其他非政府的渠道,以收集有關廣東非典疫情的資料。」「陳馮富珍醫生亦應為傳染病監察系統未能獲取所需資料負上責任,因為她未有充分重視廣東非典疫情的“軟性情報”(“soft intelligence”)。再者,就專責委員會所見,她在考慮傳染病監控政策時,似乎並無全面顧及粵港兩地往來頻繁的跨境人流。」 在香港疫情完全大爆发的 3 月份,陳馮富珍医生也作为消极,在医生强烈建议和新加坡已积极行动的情况下,仍然不肯修订《檢疫及防疫條例》,不为强制隔离提供法律依据。 28 香港疫情重灾区之一的淘大花園,在疫情大爆发时建议政府公开信息、效仿新加坡强制隔离,但「政府一直拒絕,只囑咐他們勤加清潔」。(《淘大業主建議隔離 政府抗拒》)
而作为香港病毒源头的刘剑伦,为什么能大摇大摆地离开广东医院,真相迄今不明。
SARS 疫情可称为现代全球时代的流行病,短短的几个星期,至少传播到了三个大洲。它的肆虐会随着指数级传播更加恐怖,人类需要马上全面隔离。
「这是不一样的东西」
在香港酒店被刘剑伦感染的客人中,有一位上海居民、台裔美籍商人 Johnny Chen,他在刘剑伦住院的第二天,到了越南。
27 13
三天后, Chen 来到河内法囶医院(French Hospital of Hanoi)。
这时仍然一切如常,没人知道,这家医院将迎来历史上最恐怖的时期,再演广东医院的噩梦。这天是 2 月 26 日。
到了 2 月 28 日,Chen 住院已到了第三天,诊治不见效果。院方怀疑是致命的禽流感(bird flu),他们向 WHO 的河内办公室求助,请来了为 WHO 工作的意大利医生 Urbani。25
Urbani 看起来不是这个病例的合适人选,因为他不是一个病毒专家,而是一名寄生虫专家,用同事的话说,他是个「虫儿精(a worm guy)」。尽管如此,WHO 的工作人员仍然推荐了他,因为大家公认 Urbani 临床诊断非常出色。25 Urbani 的好友,也是 WHO 寄生虫学专家的帕尔默医生(Kevin L. Palmer) 说,当一个棘手的案件出现在河内时,WHO 的工作人员通常会说,「打电话给 Carlo 」。
Urbani 查看 Chen 的 X 光胸片后,建议医院采取血样和咽喉拭子,把样本送到 WHO 在东京的实验室、亚特兰大的疾控中心及在河内的国家卫生与流行病研究所。31
3 月 1 日,也就是 Urbani 来过的第二天,Chen 的病情严重到了无法呼吸,他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用呼吸机抢救。31 当天晚上,阮氏曼 (Nguyen Thi Men),一位经常在其它病房帮忙的儿科护士,出入过 Chen 的病房。33
2 日起,阮氏曼开始头痛,发烧,腹泻,疲劳。当她到医院检查时,发现有两个护士也病了。她们成为邻床的朋友,她们开玩笑,她们聊天,她们离开房间去洗头,但她们的病情在加重。其中一个护士,Nguyen Thi Luong, 将会成为这里的第一个死亡者。33
病人病情继续恶化,而几名工作人员也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类似状况。 Urbani 日常走访监测,追踪接触者的传染链,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种疾病的严重性。
在 3 日和 4 日两天里,Urbani 叫医院隔离所有发生症状的病人和工作人员,防止疾病蔓延。医院对外关闭。Urbani 指导里面的工作人员佩戴口罩和防护服。 隔离病人、高过滤口罩、双层防护服,这些措施在越南都不常规。
由于中国的封锁和谎言,世人不清楚这是一种新的严重疾病,疫情的爆发程度在世界面前也还没有显现,但 Urbani 意识到情况非同寻常,他决定采取进一步的非常措施,通知 WHO 和越南政府。 Urbani 的这一举措成为人类 SARS 战役的转折点。
3 月 5 日,Urbani 正式把河内法囶医院的情况告诉 WHO 河内办公室负责人 Brudon 女士:「我这有个医院,满是哭泣的护士,人们奔跑尖叫,完全恐惧到了极点」,「这是不一样的东西」,「我们必须通知政府」。他们通知了 WHO 日内瓦总部,以及越南政府。
Urbani 坚持让越南最高层参与[^Nobel],他们很快赢得越南当局的支持从而可以请进外援。7 日,他们正式向 WHO 请求专家援助。当天,WHO 向内部发出全球警报,寻找专家到河内应对疫情。这时,中国官方仍然在坚持“自主”,拒绝 WHO 介入。34
Urbani 清楚地分析出,对这样严重的传染病,必须切断传染,而且必须争分夺秒。
Urbani 和 Brudon 狂打电话,不断呼叫各个级别的越南官员,要求紧急会见越南的卫生官员31 。终于,在 3 月 9 日星期天,他们和越南卫生部官员举行了四个小时的会议,向他们解释疫情的凶险,并且必须隔离病人、检查旅客、呼吁国际援助,虽然这些会影响越南的经济和形象。Palmer 医生说:「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他作为一个外囶人,告诉越南人它看起来很糟糕。不过他在政府人那里有很高的信誉,而且他是个很合群的人。」
在 Urbani 和他同事的敦促下,越南政府迅速行动起来。3 月 11 日,医院被政府正式隔离,此时里面已有几十名工作人员染病。感染控制措施也在其它医院展开,由无国界医生(MSF)监督。政府此后又成立了专门委员会,牵头运输、海关、金融、教育等多个部门,海关配置仪器检测高温人群。33
Urbani 的果断和坚持,越南政府的开明、负责,为世人提供了优秀典范。
「我到这来是干什么的?」
在 Urbani 加紧对外联络和游说时,他一直没有放下医院。
这时的河内法囶医院,时间好像已进入了世界末日。
法囶医生 Olivier Cattin 回忆说:「就像一场噩梦——每天早晨你到了医院,发现有更多的人生病了。」医生检查所有生病者的 X 光片,恐慌开始了,「所有胸部 X 光都不正常……和 Johnny Chen 相似。」「我们都认为我们要死了,一个接一个,看到 X 光片,屋里陷入一片沉静,我们都说不出话来。没人知道我们在和什么打交道。」
Urbani 的镇定让大家感到安慰。这个意大利人意识到潜在的危害,他冒着进一步暴露的危险,带上样本,骑上摩托车,穿过河内,到一个实验室做诊断。医院里,除了一个女技术员,所有人都在恐慌中四处逃窜。
和中囶在 1月、2月出现的情况相似,随着疫情消息的流传,3 月的河内惊慌失措。没有人愿意接近这家医院。对面的街道空荡荡的,店主们把百叶窗关上,关了门。供应医院的餐饮公司拒绝发货。
致命病毒的消息传到越南的国家卫生和流行病学研究所( National Institute of Hygiene and Epidemiology),那里的多数人都逃走了。
在这种时候,Urbani 决定留在这家医院。他直接和医院的医务人员一起工作,采集样品,加强防护,鼓舞大家的士气,减少大家的恐惧,动员医院职员做出自我隔离的决定。
其实,Urbani 的专业和本职是“寄生虫病”,他完全可以推托告退。然而,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而是选择了迎难而上。
Urbani 的太太 Giuliani Chiorrini 质问他,你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最小的才 4 岁),照顾这么危险的病人值得吗?。Urbani 说:「如果我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工作,我到这来是干什么的?难道是回邮件,参加鸡尾酒会,坐办公室?」
Urbani 知道里面的风险,他对太太说,没有必要自私自利,我们必须想到他人,其它时候他也是这样做的(he had done it other times)。
Urbani 全力以赴地工作,Brudon 告诉他,你太透支了,一定要歇一下。
3 月 11 日晚上,接近午夜时,Urbani 搭乘的飞机降临在曼谷机场,他来参加会议做有关儿童寄生虫的发言 。 Urbani 起程前感到发烧,通知了 Brudon ,但在飞机上感到病情加重了。Urbani 面色凝重地走下飞机,看到美国联邦疾控中心的 Scott Dowell 医生来接他,挥手让他后退,要求把他送到医院的隔离病房。两人相隔两米半的距离,坐到椅子上,等待。
过了 90 分钟,刚刚装备好防护设备的救护车,搭载着惊慌的服务人员,终于到达。
6 天后,那两名搭乘 CA112 从香港回北京的中国官员,也来到曼谷开会。其中一名官员在曼谷发病,回到北京后,感染了远道而来参加中国就业论坛(China Employment Forum)的国际劳工组织高阶官员 Pekka Aro (ILO mourns death in Beijing of senior official)。4 月 3 日,中国卫生部长公开表示:「欢迎大家到中囶来旅游,洽谈生意,我保证大家的安全,戴不戴口罩都是安全的。」两天后 Aro 不治身亡,在大使馆和国际组织中引起相当大的恐慌。(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SARS) – multi-country outbreak – Update 24)Aro 是芬兰人,有三个孩子。
SARS流行时的环境卫生问题
在曼谷医院的第一周,Urbani 高烧退却,但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对 Palmer 医生说:「我害怕。」
这不像一个大方、迷人、充满幽默的人说的话。他是个充满激情的摄影师,一个专业的飞行员,一个优秀的风琴手。在意大利,他玩滑翔驱走无聊;在河内,他骑上摩托车在街上疾驰,带上孩子们到乡村过夜;他带着巴赫乐谱停到教堂前,问他能不能弹奏一番。
Urbani 的 X 光显示出了斑点,Urbani 叫太太带着孩子回家乡 Castelplanio。太太 Chiorrini 送走孩子,又回到了曼谷。此时隔离房已装上了双层玻璃,两人可以用对讲机交谈,但Chiorrini 只看到他清醒过一次。在一次清醒时,Urbani 希望请一位牧师为自己做临终祷告。他也希望保存他的肺组织用于研究。
3月29日上午 11:45, Carlo Urbani 离开了我们。
无国界医生 MSF 的医生法寇内(Enzo Falcone),还在越南岘港,等待 Urbani 前来商讨即将启动的「照顾人民机构」(Care the People)。
死于 SARS 的患者往往年老体弱,很可能就是 Urbani 长时间接触感染了大量病毒,使他和幸运之神失之交臂。
他的不幸逝世,震动了世界,同事、朋友的回忆,记者的采访,让我们有幸了解到完整的 Urbani ,他不仅仅是位 WTO 医生。
「这些问题让我时时充满兴趣却也时时困扰着我」
1956 年 10 月 19 日,Urbani 出生在意大利安科纳省小镇普兰尼奥堡(Castelplanio )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母亲是当地一位小学校长,小镇镇长,父亲是安科纳商业航海学院的教师
Urbani 从年轻时加入意大利天主教 NGO Mani Tese,就开始志愿参与非洲的地方传染病防治。1
1981 年 Urbani 24 岁,他在安科纳大学医学系毕业,然后在墨西拿大学专攻传染病和热带疾病,期间他去非洲研究疟疾和其他寄生虫。Urbani 学生时代做志愿者,组织大家带领残障人士郊游;1980-85 年担任了多年的镇议会议员。做家庭医生时,他到非洲度假,旅行背包总是装满了药品。80 年代末,和志愿者几次访问毛里塔尼亚,支持那里的卫生部防治寄生虫。
1990 年,他在马切拉塔市(Macerata)的总医院担任传染科副科长。在这里,他和 WHO 建立了联系。后来 Urbani 奔波在世界各地,也断断续续回到 Macerata。 Macerata 也是传教士、文明传播者利玛窦的出生地,相去 Urbani 的出生地很近。
1993 年起,Urbani 开始接受 WHO 的临时任务,到非洲的马尔代夫、毛里塔尼亚和几内亚去防治儿童寄生虫病。第一次任务是到马尔代夫研究寄生在人体上的钩虫。这项工作指引 Urbani 关注起世界范围内的钩虫问题。 1995 年,Urbani 在马尔代夫跟踪钩虫的流行病学,并献上了世界上第一份曼氏血吸虫传播的记录。全世界有超过 2 亿人受到这种感染的影响。 Savioli 医生回忆,他们在马尔代夫从早忙到晚,追踪钩虫、培训工人,完全无视那里著名的海滩和珊瑚,他们开玩笑道,「总部没人相信我们在马尔代夫的日子都用在了粪便样本上。」
无国界医生(MSF)在寻找一位传染病专家时,通过 WHO 联系上了 Urbani。
1997 年,Urbani 加入 MSF ,来到柬埔寨,控制湄公河血吸虫病。Urbani 曾介绍说:「控制的目标通常是最弱势群体,一个任务是评估最经济、最可持续的干预手段。」 MSF 的物质条件很有限,只能提供一人温饱的收入,不容易养活一个家庭,每项任务大约三、四年,随后更换地点,中断期间可能没有收入,而且落后地区需要的是基础医疗,而吸引医生注意的往往是最先进的医疗技术。MSF 训练完整,在医疗知识外,还要掌握野地生活技能、换卡车轮胎、自制洁净水源、应对绑架。「最重要的,需要勇气和热情。」
Urbani 发展了一种简易问诊法,从孩子们在河里游泳/洗澡的不同地方识别疟疾的分类防治,这种方法极大地降低了当地贫苦儿童的诊疗价格。MSF 廉价救命药运动的一位负责人 Daniel Berman 说:Urbani 推动越南农民种植更多的黄花蒿(sweet wormwood),这种植物可以生产出一种疟疾新药,artemisinin(青蒿素)。 (二十多年前,青蒿素发现于屠呦呦团队的实验室。)
MSF 的亚洲紧急联络人威廉·克罗滋(William Claus)医生说:「研究流行病可以用电脑,或者直接接触病人,显然 Carlo 属于第二种」。
这一期间,Urbani 也在亚洲为 WHO 工作。1998 年,他在河内担任短期寄生虫学顾问,后来又服务于菲律宾、柬埔寨等多个地区。
1999 年,Urbani 担任 MSF 意大利分会主席,他推动帮助极困者、罗马的吉普赛人、坐船逃难到意大利的非洲人和阿尔巴尼亚人。 在和 Ivo de Carneri 基金会的合作中,他采取了有效措施预防发展中国家的寄生虫病,他还加入了该组织的科学委员会。
1999 年的诺贝尔和平奖授予了 MSF,Urbani 参加了颁奖典礼,他说:
health and dignity are indissociable in human beings and that it is a duty to stay close to victims and guarantee their rights. (译文:健康和尊严是不可分割的人类权力,与受苦者在一起并保护他们的权益是一种职责)
2000 年,Urbani 计划离开舒适的意大利,接受 WHO 在越南的职位,他写信给他的好友说:「我的成长是追随着自己的梦想使其成为现实,如今我相信我已成功。我创造了自己的梦想、生活和工作。多年的牺牲,使我今天可以直接面对问题,这些问题让我时时充满兴趣却也时时困扰着我。今天这些问题是属于我自己的,如何寻找答案成了我每天的挑战,这是我必须欣然接受的。我的梦想是支持人类中最困苦者,让他们获得健康,而今天它成为我的工作。」
这样,Urbani 正式加入 WHO,作为传染病专家常驻河内,负责柬埔寨老挝和越南的传染病防治。
Palmer 说:「其它人不觉得寄生虫多么时髦,但对于热带地区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个很基本的问题。」Urbani 是个寄生虫狂热者,因为寄生虫对人类的伤害那么大,但是却很容易医治。例如,一年给学生分发两次三美分的药,就可以避免大多数寄生虫。因此 Urbani 致力于和东南亚一带的学校合作。Urbani 曾试图解决一种生活在渔场的寄生虫,他没法让柬埔寨和老挝人放弃吃没熟透的鱼,于是他教导渔民们清洁他们的池塘。他还测试了一种兽药来杀死一种能够到达人脑并引起癫痫发作的蠕虫幼虫。
悼念
Urbani 已经不会知道,在他去世 10 天后,越南就没有了新病例。越南是世界上第一个控制和消灭 SARS 的地区,而且还是一个人口拥挤、落后贫穷的地方,这给了世界战胜 SARS 的信心。33 越南的成功, Urbani 居功甚伟。为感谢他的贡献,越南政府授予他两项最高荣誉:友谊奖和人民健康奖。25
Urbani 对 SARS 的诊断和报警,也使全球监测得到加强,许多新病例在感染医护人员之前就得到了隔离37, 有力遏制了 SARS 病毒的传播,由此激发的国际关注,最终也迫使北京方面在 4 月下旬公开信息,在疫区施行严厉的检疫和隔离措施,让中国境内的疫情在一个月后得到控制。
Urbani 的去世,让世人震惊。
WHO 驻河内的负责人Brudon 说:「Carlo 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我们都非常震惊。他是个敬业的医生,他的首要目标就是帮助人们。」38
WHO 总干事布伦特兰(Gro Harlem Brundtland)说:「他的死深深地震撼了世卫的每一个人。他的死再一次提醒我们公共卫生事业的真正意义。今天我们都应该暂停工作片刻,以悼念这位杰出的医生。」
MSF 发表声明怀念 Urbani :「他是一个强烈自我驱动的医生,一直和世界弱势群体有活跃联系。MSF 记着他那积极的态度、坚实的支持,还有他异常慷慨的性格」。
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在悼念词中说,「Urbani 医生一生致力于帮助保护和挽救他人的生命。他具有高度的警觉性、专业精神和专业知识。如果没有他提早识别出这是异乎寻常的疫病暴发,必然会有更多的人深受 SARS 的侵害。残酷的是,他为了保护他人,失去了自己的生命。]39
母亲玛利亚说起儿子:「Urbani 很谦逊,不喜欢被谈论,但为了穷人的权利,他会大声疾呼。」
《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以极为沉痛的语言写道:「Urbani 对 SARS 果断和坚决的干预措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生命。我们怀念 Urbani 医生,为他对医学的无私奉献感到骄傲,而他走后的空无,在他全世界的同事心中,留下无法言说的悲伤。」
4 月 8 日,人们为 Urbani 举行追悼会,在东南亚疫情异常恶劣人人自危的情况下,WHO、越南、老挝、柬埔寨、泰国和意大利等囶有 300 多位来宾来河内参加追悼。追悼大厅展示了 Urbani 一生的生活照片。
越南的萨克斯演奏队,特意为他演奏了他喜爱的管乐曲《时光流逝》(As time goes by)。
Urbani 的大儿子 Tommaso Urbani 也出席了追悼会,他记得有一次,「我闹着不要他出差。结果他设计了寻宝游戏,在屋里留下线索,但宝藏要在他出发后,妈妈才会揭晓。我开始迫不及待要他快点出差。」
追悼会上,他用萨克斯演奏了歌曲《My Way》,这是他们父子最爱的一首乐曲。40
最好的纪念
Urbani 对 SARS 的快速应对是一个处理公共卫生事件的典范,而他的人格更让人敬仰怀念。Urbani 去世后,当时的義大利台灣協會會長莊振澤曾拜访 Urbani 的夫人,越深入了解 Urbani 就越佩服他无私奉献的精神。41
台灣人在怀念 Urbani 的同时,成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台灣卡羅.歐巴尼協會」,鼓励台湾人前往相对落后的国家地区协助医疗、教育、社会和公共卫生等工作。这个协会有感于台湾在早期医疗资源缺乏时代,受到外囶传教士的照护,如今台湾有能力了,也要效法其精神向国际社会作出回馈。
- wiki:Carlo_Urbani ↩︎
- 佛山弼唐乡:迄今发现的广东第一例的医学调查 2003.5.21 ↩︎
- SARS之疫源起南粤调查 经济观察报 2003.5.10 ↩︎
- SARS之疫源起南粤调查 经济观察报 2003.5.10 ↩︎
- 事因传闻出现未明病毒,河源市民争购抗生素 2003.1.3 ↩︎
- 河源市民抢购抗生素 事因传闻出现不明病毒,有关部门为此辟谣 2003.1.4 ↩︎
- 守护生命 ———记广东抗击“非典”历程 深圳特区报 2003.6.19 ↩︎
- 守护生命 ———记广东抗击“非典”历程 深圳特区报 2003.6.19 ↩︎
- 加拿大环球邮报载文介绍非典型性肺炎传染的来龙去脉 英文原文为:How China failed the world 2003.4.5 ↩︎
- 守护生命 ———记广东抗击“非典”历程 深圳特区报 2003.6.19 ↩︎
- 加拿大环球邮报载文介绍非典型性肺炎传染的来龙去脉 英文原文为:How China failed the world 2003.4.5 ↩︎
- 加拿大环球邮报载文介绍非典型性肺炎传染的来龙去脉 英文原文为:How China failed the world 2003.4.5 ↩︎
- wiki: Timeline of the SARS outbreak ↩︎
- 非典病原体确认为冠状病毒始末 南风窗 2003.5 ↩︎
- 非典型肺炎病原是衣原体? 南方日报 2003.2.19 ↩︎
- 內地行家探劉劍倫 醫生隱瞞 2003.12.17 ↩︎
- 最先认定”非典病原为衣原体”的院士回首非常经历 中国青年报 2003.5.23 ↩︎
- wiki:Carlo_Urbani ↩︎
- wiki: Timeline of the SARS outbreak ↩︎
- 加拿大环球邮报载文介绍非典型性肺炎传染的来龙去脉 英文原文为:How China failed the world 2003.4.5 ↩︎
- 朱学渊.是谁令刘剑伦教授这一“流动生物武器”荼毒全世界? 2003.5.23 ↩︎
- 牧夫.劉劍倫與蔣彥永 ↩︎
- 加拿大环球邮报载文介绍非典型性肺炎传染的来龙去脉 英文原文为:How China failed the world 2003.4.5 ↩︎
- 內地行家探劉劍倫 醫生隱瞞 2003.12.17 ↩︎
- Carlo Urbani: A 21st Century Hero and Martyr 2014.2.11 ↩︎
- 牧夫.劉劍倫與蔣彥永 ↩︎
- 为 SARS 牺牲的医界先烈卡罗·厄巴尼医生 2003.5.25 ↩︎
- 立法會調查政府與醫院管理局對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症爆發的處理手法專責委員會 调查结果 之 內地與香港就廣東非典型肺炎疫情的溝通 ↩︎
- wiki: Timeline of the SARS outbreak ↩︎
- Carlo Urbani: A 21st Century Hero and Martyr 2014.2.11 ↩︎
- Vietnam Took Lead In Containing SARS 2003.5.5 ↩︎
- Vietnam Took Lead In Containing SARS 2003.5.5 ↩︎
- THE SARS EPIDEMIC: CONTAINMENT; How Vietnam Halted SARS And Saved the Life of a Nurse 2003.5.7 ↩︎
- 为遏止萨斯捐躯的乌尔班尼 2015.09.03 ↩︎
- Vietnam Took Lead In Containing SARS 2003.5.5 ↩︎
- wiki:Carlo_Urbani ↩︎
- Dr. Carlo Urbani of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dies of SARS 2003.3.29 ↩︎
- Dr. Carlo Urbani of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dies of SARS ↩︎
- Secretary-General Kofi Annan’s message to the memorial service for Dr. Carlo Urbani ↩︎
- SARS十週年 歐巴尼醫師紀念音樂會 ↩︎
- SARS十周年義追思烏爾巴尼 2013.7.14 ↩︎
本文关于 Urbani 事迹和生平的部分,摘辑自
- Disease’s Pioneer Is Mourned as a Victim 2003.4.8
- Sars: The people who risked their lives to stop the virus 2013.8.16
- Carlo Urbani Biography
- Obituary: Carlo Urbani | Education | The Guardian 2003.4.21
- Carlo Urbani 2003.4.12
- Obituary: Carlo Urbani|Médecins Sans Frontières (MSF) 2003.4.26
- The forgotten heroes of SARS 2013.8.16
- Twenty-first Century Plague: The Story of SARS
- Nobel prize for Sars hero? 2003.6.17
- 第一位發現SARS的烏爾巴尼醫生---基督徒醫療人員的典範 天主教醫師協會供稿
- 【醫愛無國界系列報導】台義連手 從越南開始救援世界 2015.6.18
- 米辰峰.永远铭记防治SARS慷慨捐躯的意大利医生乌尔巴尼 2003.4.29
- 常敏毅.曼谷机场他们默默地无语相望]
- 为遏止萨斯捐躯的乌尔班尼 2015.09.03